有记者曾请马木尔谈谈政治,他的回答是:“政治太小了,我关心的是宇宙。”换个人这么说可能会显得很装逼,但由马木尔说出来就成立。还有记者在看完马木尔领衔的iz乐队演出后问他:“你演的还能叫哈萨克音乐吗?”回答是:“我是一个哈萨克人,那我在这演的就是哈萨克音乐。”这个回答有些强硬和生硬,事实上他关心的首先是音乐,而不是先非要给音乐贴上一个哈萨克标签——往往出于一种worldmusic的猎奇视角,或者一种矫枉过正的民族主义。
iz乐队只是马木尔众多的音乐分支之一,当这支乐队三年前令人瞠目结舌地从哈萨克民谣转向工业噪音摇滚,他们失去了不少以前的乐迷——民谣往往容易养成审美惰性——但对马木尔这样兴趣驳杂、创作分支越来越多的音乐家,人们不妨各取所需。
马木尔去年一口气同时推出5张专辑。这5张唱片由一张相对传统的作品和4张实验作品构成,4张实验作品加起来,销量可能都不如旋律优美的那张《星空》。
马木尔如今已极少在公开场合弹冬不拉。iz乐队从前最多的时候配备三把冬不拉,如今改成双贝斯的基本配置,虽然如果加一把加效果器的冬不拉有时候效果会更好,但至少目前是放弃了。然而,《星空》是给口味不同的乐迷的一份共同礼物,它是哈萨克传统冬不拉谣曲精美绝伦的新鲜演示,其中8首是哈萨克民歌,4首马木尔个人作品。虽然多数是传统曲目,但马木尔弹得大异其趣,冬不拉音准不好掌握,弹得慢比弹得快难,而《星空》这样脍炙人口的哈萨克谣曲,马木尔差不多放慢了一半速度,假如说这些传统曲子平常是热烈欢快,犹如在午后的烈日下骑马翻过山岗,而现在马木尔下了马,山岗上吹来一阵清风,传统哈萨克谣曲赞美大地上的事情,而马木尔这么一慢下来,像是星空俯瞰大地。同样是冬不拉独奏专辑,《循环》与《星空》相映成趣,《星空》高古、深邃、大气,而《循环》像是一块外太空流浪的陨石,从石头里生出来的私生子。《星空》只是在弹奏速度上有别于大多数传统冬不拉,而《循环》则几乎颠覆了冬不拉这个乐器,除了打破固有的旋律化走势,除了极具炫技之能事——比如第一首——最主要的是音色的革命,尤其是加了很多混响效果。这两张唱片充分显示了冬不拉这个仅仅两根弦的古老乐器的惊人张力和无尽可能性。假如说马木尔在吉他上明显师承了DerekBailey、FredFrith、Robertfripp,在贝斯上也师承了BillLaswell等人,在这些乐器上还不能说拥有自己的独门绝技,那么在冬不拉上他就堪称一个大师,一个足以定义这个乐器的代言人。
《Alika》是维吾尔族摄影家Alika作品展演的现场演奏录音,一张黑暗的贝司实验专辑,以打击乐为辅,比较接近于马木尔近年的个人演出风格,现在他以“罪人”(KUNAKAR)命名他的个人贝斯实验乐队。这段一气呵成的贝斯独奏不管音色变化——效果器的神奇运用——起承转合有多么迅猛微妙,整体始终富于威严有序的建筑感,也为摄影作品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皱纹》和《土》都是多乐器实验作品。《皱纹》是在iz乐队《影子》专辑录制的同时即兴录制的作品集,在吉他和小提琴不怀好意的怂恿和催迫下,冬不拉再次充当了戴着面具的杀手。而《土》包含了一些旧作——比如《人类三》一直是马木尔器乐代表作,《你的归宿》的乐队版则收录于《影子》中。这是一场更为激烈的器乐厮杀:哈萨克民族乐器冬不拉、口弦、库布兹,与维吾尔乐器刀郎热瓦普会合,迎战希腊乐器bouzuoki以及刻意低沉雄浑的吉他。马木尔用传统民族乐器,创造了荒腔走板的不和谐噪音,但他特别用《巫师》、《巫医》这样的曲名,来暗示这些音乐在意境上并非无所归依,它们依旧是哈萨克古老大地上游荡的幽灵。至于bouzuoki,出现在这里实在是神秘,据说是马木尔在乌鲁木齐琴行偶然得之,很快把玩得得心应手,甚至还专门录过一张bouzuoki唱片。
这5张专辑,尤其是实验色彩浓厚的4张,无疑进一步加深了这位42岁的哈萨克人的神秘感。需要强调的是,马木尔的实验作品大多并非自由即兴,而更多建立在严谨精准的作曲基础上,他是斯托克豪森、约翰·凯奇和斯蒂夫·莱奇(SteveReich)的忠实粉丝,尽管他不识谱也不记谱,但一切尽在脑子里,分毫不差。极少有人像他这样,不可思议地结合了野路子乐手和学院派作曲家的角色。哈萨克民谣歌手,冬不拉大师,民族音乐采集者,噪音实验狂人,学院派作曲家,工业摇滚和迷幻摇滚的当代传人,几乎无所不会的全能乐手……现在,在完成iz乐队的新专辑之后,他又准备组建一支新的朋克乐队——当然,不会是一般的三和弦朋克——还真没听说过人到中年才开始玩朋克的。这些角色矛盾吗?作为资深乐迷,马木尔和你我一样什么都听——只不过他不会听王洛宾(王洛宾式的哈萨克民歌),只不过他可以用他的耳朵,塑造属于自己的各种类型的音乐。